“来,这是你的路费,拿着回家去吧,两天前,你们甘谷县也解放了。”
“长官,你们咋还发钱啊,我真的可以回家了吗?”
“我们解放军不叫长官,我也只是一名战士,你可以叫我同志。我们解放军优待俘虏,不想加入我们的,一律发路费,让你们回家。同志,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“我叫谢有金。”
“同志,你可以回家看看,或者加入我们一野,打败蒋匪军解放大西北。”
壮丁返乡
1949年8月9日,甘谷县谢家窑村。
“呀!有金,你回来了。”
“大爷,我回来了,我爹我娘在家吗?”
“唉,从你被抓了壮丁后,你爹你娘就天天念叨你。前段时间国民党军从咱村路过,你爹以为你们部队回来了,跑去找你,结果被那些兵拿枪把头砸了,人当时就不行了。你娘受不了,也去了。你看看咱们村,被那些兵祸害成啥样了。回来了,给爹娘磕个头,咱就好好过日子吧。解放军要……”
谢大爷后面说的话,谢有金并没有听见,他只是浑浑噩噩地往前走,往日儿童奔跑的村巷没有一丝笑语,曾经家家户户门口翠绿的树木只剩烧焦的枯木。兵过如篦,匪过如剃,谢有金离家不到短短半年时间,曾经贫穷但祥和的小村早已没了生机。
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家门前,看着破乱的院门与断壁残垣,谢有金回想起了往日的欢声笑语,回想起了被抓走的那天。那一天,一队国民党军路过谢家窑村,不由分说便挨家挨户抓走壮丁,爹娘拼命搬想拉住谢有金的手,却被士兵推倒在地。谢有金离家前的最后一幕,是爹娘跪在地上,希望军队将他们唯一的孩子留下来;当他再回家,已经没有人会笑着迎接他了。
谢有金无处可去,又找到了谢大爷。谢大爷说:“孩子啊,你也看到了,咱们村现在就剩这些人了,年轻的抓了壮丁,就剩下我们这些老汉和一些女子带着娃娃。解放军现在在西庄,说是开诉苦大会,还在斗地主,说是要分地,你去看看,有了自己的地,咱们啊,好好过日子。”
谢有金来到西庄的时候,正在开诉苦大会。戏台上站着一名战士模样的年轻人,只听他说:“我是山西人,以前啊,阎老西的晋绥军在我们那无恶不作,地主也剥削我们。我们那和这里一样,缺水,一到旱年,就要欠地主的债,家家户户都卖身当了佃农。但是咱们共产党来了以后啊,我们就翻身农奴把歌唱,打倒了地主,分到了土地。我也加入了解放军,想要打倒阎老西,解放更多人。”
下面有人问道:“阎老西是谁啊?”
戏台上的战士说:“这阎老西啊,叫阎锡山,他的晋绥军就和这儿的马匪军一样,欺压百姓、无恶不作。我们来到甘肃,就是为了赶走马匪军,解放大西北。乡亲们,有被马匪军欺负的,都可以上来,诉诉心中苦,咱们以后就过好日子啦!”
又有人问道:“那我能不能加入解放军啊?”
战士回答道:“当然可以,大家可以加入我们,也可以等待地方的同志给大家分地,以后咱们自己当家做主。”
解放战士
群众热情高涨,争相上台诉苦。看着热闹的乡亲们,谢有金转身来到征兵处。他拿出之前解放军给他的路费,放到桌子上并问道:“我前两天在天水当了俘虏,你们给了我路费,让我回家,但是等我回到家后,发现家里已经没人了,我现在把路费还给你们,让我和你们一起打国民党,行不?”
征兵处一位戴着眼镜,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战士说道:“你真的要加入我们解放军?不留在家里吗,我们地方的同志会给你们分地的。”
谢有金声音低沉地回答道:“我半年前被国民党拉了壮丁,半年时间没上过几次战场,命保住了,但是说好的粮饷没见到,回到家爹娘也被他们害死了,我想跟你们走,我想报仇。”
那名战士和旁边一位面相冷峻的战士低声交流两句后说道:“欢迎你加入解放军,同志。我叫刘佳,是186师558团独立营二连指导员,旁边这位是我们连长,叫薛二勇。你把家里安顿好,来找我们报到,咱们一起回部队。”
谢有金回到谢家窑村,为爹娘坟茔添了土,又将一抔黄土装在布袋中,他给爹娘磕了三个头,磕头时风沙格外大,谢有金抹着眼角,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对自己来说已经算是难得,他磕头时回想着自己原先的时光,脑海里的画面在爹娘的坟前只显得突兀,时代的潮流下没有哪个人能真的做到独善其身,哪怕是身居在小小甘谷县里的谢有金也一样。
谢有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部队,每位士兵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,整个部队充满生气。不像他在国民党军,拉来的壮丁一心想回家,老兵个个贪生怕死欺压新兵。“难怪解放军能赢。”谢有金想道。
刘佳告诉谢有金:“因为你之前是国民党军,所以现在你的身份是一名解放战士,和新兵有所区别,但不要有心理负担,我们不是将你和其他人区别对待,而是要更好地帮助你。”
刘佳拍拍谢有金的肩膀,继续说道:“我们部队也要开诉苦大会,你到时候也上去讲讲。”
谢有金心中一紧,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刘佳,嘴唇微微动了动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不用紧张,你之前是国民党军,但也经历了不少苦难,讲出来让大家了解一下。”刘佳安慰道。
谢有金深吸了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他心里明白,这是让他有机会诉说自己的过去,也是让他有机会释放自己的内心压力。
诉苦大会开始了,战士们纷纷走上台去,讲述自己的经历和苦难。谢有金也慢慢地走上了台,他看着下面一张张专注的脸,心中感慨万千。
他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,讲自己在国民党军队的经历,讲自己曾经的迷茫和无奈。他讲到自己被国民党军拉了壮丁,回到家后发现爹娘早已被国民党害死在。他讲到自己的弟弟,在兰州读书时宣传进步思想而被马匪军迫害,从此杳无音讯。谢有金的眼眶湿润了,他强忍着泪水,继续讲述。他讲到自己曾经的迷茫和无助,如何在黑暗中寻找出路。他讲到自己如何被解放军俘虏,如何在解放军中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。
谢有金讲完了自己的经历,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。战士们纷纷走上前来,向他表示祝贺。谢有金心中感激不已,他知道,这是对他过去的认可,也是对他未来的期待。
从此以后,谢有金在解放军中开始了新的生活。他努力训练,积极工作,成为部队中的佼佼者。他的身份不再是国民党军,而是一名解放战士。他和所有的战士一样,都是为了保卫祖国和人民而奋斗。
席卷西北 转战西南
加入解放军后,谢有金跟随部队一刻不停地转战西北各地。1949年8至9月间,谢有金所在的62军186师在野战军指挥下经武山、临洮、临夏等地,追击国民党军马步芳、马鸿逵部至青海省民和、乐都并进逼西宁,协助一野主力解放兰州。9月23日,经兰州、洮沙、会川等地,于10月5日进至岷县、漳县地区,归回第18兵团建制。
谢有金在战斗初期敢打敢拼,但他靠的是个人对于蒋匪军、马匪军的仇恨在战斗,指导员刘佳在发现了谢有金的心理情况后开导他:“有金啊,你以前说爹娘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有钱,但是你这个名字可能还有一个寓意,那就是希望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。”
刘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星,告诉谢有金:“我知道你带了一抔家乡的黄土,那是你的念想。我也有我的念想,这颗红星是我的老营长给我的,这颗红星传承了一个又一个战士,来到了我手里。最初它的主人是红四方面军的一员,会宁会师时这个红星被送给了我的老营长,而那位战士却作为西路军的一员牺牲在了甘肃。我的老营长牺牲在了抗日战场上。”
刘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,继续说道:“可以说这颗红星也带着对马匪军的仇恨,但是我却能优待马匪军的俘虏。这是因为我是解放军,我们是来解放人民的。过去他们杀了我们很多红军战士,但我们不是军阀部队,我们要按政策办事,这就是我们和国民党军队的区别!”
谢有金在战火中完成了思想的转变与个人的蜕变,他从一名解放战士变成了一名优秀的人民子弟兵。指导员刘佳留在了临夏,负责地方工作,在谢有金跟随部队转战西南前,刘佳将那颗红星交给谢有金,他说道:“现在我不再是人民子弟兵的一员,这颗红星我交给你,希望你在以后的战斗中牢记党的政策,坚定向前。”
1949年11月,第62军在西北军区司令员贺龙的领导下,执行解放云南、贵州、四川的任务。1950年1月下旬,第62军奉命解放西康,并兼西康军区。2月8日,西康军区在雅安正式成立。
谢有金所在的186师兼康定军分区,他的连队驻扎在丹巴县。在藏族同胞聚居的赛庸村,谢有金认识了一位名叫洛桑的孤儿,他的父母因为土匪洗劫而亡。谢有金对于跟自己有着大致经历的洛桑格外优待,但洛桑却一直都对谢有金有着淡淡的抵触,这种抵触并不时常显露出来,洛桑没办法拒绝谢有金的帮助,他只是一个孤儿,正如所有孤儿一样,他暂时还没能接受这样的结果,现实的痛苦总有着不易察觉的滞后性,让人以为似乎一切还是得过且过的样子,洛桑对谢有金就是这样,恰如对父母有着叛逆的孩童一样,洛桑还没意识到谢有金在他的生命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。
民族的隔阂不深不浅地横在两个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之间,谢有金对洛桑的帮助并不具体表现在某个方面,或者说谢有金的帮助太琐碎了,譬如在洛桑的床前永远放着一杯温水,洛桑并不能立刻体会到这代表着什么,这种浅薄小事的有或无并不能带来多少生活和情感上的改观,他们都需要时间,谢有金乐此不疲,洛桑在纠结和矛盾中挣扎着接受着细微的关心,他们在有些时刻紧紧联系在一起,在夜晚的明月下,他们才能短暂认识到彼此的相同,而后的第二天早上,就又回到那种沉默中。
红星的传承
“洛桑,锅里还温着饭,你记得吃。”又是同样的一天,谢有金跟自从捡到洛桑一样,重复着那样毫无意义又不能缓和关系的碎语。向湖里扔一块石头后,涟漪是随波渐起,又归隐于无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洛桑轻声应道,这是第一次洛桑给予谢有金回应,谢有金第一时间并没有听到,缓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看了眼洛桑,但是他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,不知道是该高兴或是如同往常一样,但时间的流逝就是这样,一旦错过,多余的回应都变得尴尬和让人难堪,谢有金为了逃避这种难堪,拿起自己东西就出门去了,门被合上的时候洛桑一直期望着能听到一句话,可是他失望了,这不是他的错,他仍旧以为自己跟从前一样,只要做出改变就会有欢呼和鼓励,譬如他妈妈永远饱含爱意的眼睛一样,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孤儿,那种后知的伤感突然席卷上洛桑的心头和眼眶上。
1951年3月,难得的春意来到了洛桑和谢有金的住处,门前的草坪上冒出的新芽,枝丫上待开的花苞,似乎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,谢有金和洛桑约定好一起去巡逻,这是他俩为数不多能在一起闲聊的时候,今天也一样。
洛桑和谢有金来到了一处略显偏僻的地方,这里人很少,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,但这并不影响两个男孩往这里来。“你知道吗有金哥,前两天是我爸妈的祭日。”
“抱歉,我不知道。”
“因为我没有告诉你。”
洛桑说完就撇了撇嘴,用捡来的树枝在草地上胡乱划着,引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,洛桑还在闷闷不乐,谢有金却察觉出了不对,这声音,并不像简单的树枝发出的声响,他立马制止了洛桑的动作,洛桑才意识到一丝不对劲,仿佛附近还有别人。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意受到附近可能有危险,他握着手里的枪,带着洛桑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,就在他们刚躲进去的一瞬间枪声四起,石头的碎屑飞溅在两人耳边,洛桑被吓到发抖,他好像又回到了失去的父母的那天,他望着谢有金的眼神有些害怕和恐惧,但更多的是乞求。
“不要离开我”这样残破的话被枪声冲的支离破碎,谢有金只能看到洛桑开合的嘴,谢有金将随身携带的红星给了洛桑,这个红星并不是普通的红星,谢有金至今还记得那是指导员亲手交给他的,象征着谢有金新生活开始的红星,他交给了洛桑,洛桑摇着头想退还给谢有金,他知道这种被托付的结果意味着什么,他边哭边想这一年来跟谢有金的相处,他心里的悔恨多到要淹没自己,可是现在的他只能伸出手使劲地塞着谢有金给他的红星。
谢有金强硬地塞给洛桑,严肃地说道:“带着这颗红星,去找部队,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。”然后将他推到了山坡下。谢有金回头望了一眼洛桑,然后又开始拿着步枪借助掩体击打着对方。洛桑滚落在山坡下,层层的树叶遮住了他幼小的身形,他将手里的红星丢在地上又挣扎着往谢有金在的地方爬过去,可是鲜红猝不及防地蒙上了他的双眼,他呆愣着看着满身血的谢有金在他眼前倒下。而后又三五个身影从对面站起走过来,洛桑惊恐地捂住嘴又躲到了树叶下,他的眼泪决堤似的淌着,他的双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,他看到刚才被他丢下的红星,又捡起来狠握在手上,鲜血细密地沁出,但洛桑好像毫无所察。
最后洛桑是在天黑前,被另一队巡逻的人找到带了回来,回来时他又看到了门口的新芽,他走过去用脚踩着那些脆弱无辜的草坪,踩到一半又突然停住。这个地方没有错,无论是居住的房间,门前的花苞或者是没能及时到谢有金身边的军人,就如同他没法怪罪谢有金不能早些救下他的父母一样,他之前没能想通的问题现在终于又摆在了他的面前。